第56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1 / 1)

梁尘经过先前一阵邪火燥热之后,神游太虚,再回过神来,心如平湖,不再当那迈不开两条腿的偷窥痴汉,走近那名容貌甚至可以与大丫鬟九歌平分秋色的少女,瞧见她羌笛上刻有的四个北狄文字,好奇地拿到手中,端详一阵后眉头皱起,问道:“能听懂南朝口音?”

少女涨红了脸点点头,声若蚊蝇,“懂一些,但讲不好。”

北狄建立之初,文字书写规范并不完善,繁杂不一,独孤女帝执掌王朝之后,情况逐渐改观,只不过南北两朝依然泾渭分明,女帝每逢秋猎巡守,或于水亭屏语,或与随侍近臣以铁箸画灰为字议事,偶尔言谈,北王庭大臣私下里都会对操着一口流利中原腔调的南朝官员表露出嗤之以鼻的态度,出身便在马背上历练的北朝王帐人士,难免会时时刻刻充斥着血脉纯正的无与伦比自豪感,对那些春秋一战故国被碾碎个七零八落的北迁遗民士族当然不会有一丁点儿好脸。春秋乱战之后,大秦定鼎中原,北狄雄主病死在龙榻上,女帝以少主年幼为由临朝摄政,先立耶律玄机为顾命大臣,再顺势篡位,紧接着安抚动荡不安的民心以及迁徙而来的春秋遗民,使得北狄朝野渐渐转而清平。与大秦王朝五次举国大战,后者唯有一次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大获全胜,便是灭国西晋之后,携着定鼎中原的天下大势,百般思虑,选择趁着北狄国力尚弱,老皇帝李世御驾亲征,梁衍领兵,主动出兵,三线俱胜,一路打到了南朝龙脊州京畿重地,只可惜未能毕其功于一役,将整个北狄收入囊中,给这块弹丸之地留下了喘息机会,世人传言是靖北王梁衍出于私心,不希望北狄就此覆灭,导致自己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悲惨下场,才枉自退兵。事实上是梁衍此役几乎打光了一大半踏过春秋战火的龙骧铁骑,都未能把北狄一举歼灭,最后李世不忍,双方着手签订合战盟约,所有随侍大臣,就连首辅苏仪也认可了此事,但只有梁衍不惜以头颅作保,身披将军甲,私下面圣,声称只要陛下给他一道密旨,他就可以带着龙骧军孤军捣穿北原,哪怕拼完剩余二十万甲士,也要教北狄不存国号。

当时首辅苏仪站在帝王身侧,听完这一席话之后,破天荒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闭目沉默不语。

最终梁衍还是被下旨退兵率先返回北境,老皇帝也在同年寿终正寝。

此事在当时引起了极大轰动,梁衍也算在春秋战事之后又替李家天子背了一顶黑锅,许多跟随他马踏中原的百战老卒正是经历了这件事才一言不发卸甲归田。

之后自李渠登基以来的四次战事,皆以大秦王朝战败告终,其中最后一次最为惨烈,常安城以北的东线,李渠殚精竭虑花费十年布下的精锐边防几乎被北狄铁骑一扫而空,打从那以后,东线战场坚壁清野,没有天子御令哪怕是皇室亲贵也不准擅自动兵采取攻势,也就大将军石宗宪兼着兵部尚书一职率军亲自镇守两辽,加上首辅苏仪在皇族之间游说,给予了号称花费了王朝国库半数钱财的雄厚内援,东境战线溃不成军的颓势才略有一丝好转。

梁尘愈发感到好奇,问道:“你父母是北狄哪位皇室近亲?”

她一脸茫然,摇摇头道:“我是孤儿,从小就被赫连爷爷带回族内收养。”

梁尘对于那些皇室公亲里那些个腌臜事知道的自然比常人要多些,当即脑补出一场不可谓不滑稽的凄惨大戏,笑问道:“你难道不认得这四个字?独孤和宇文,就没想过自己是被那遗弃的金枝玉叶?”

少女瞪大眼睛,张开小嘴,显然这名稚嫩美人并没有小王爷这般深谙世事,根本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只觉得老族长说父母死了,那就是死了。梁尘眼角余光瞥见她白嫩的天鹅脖颈,再往上看,瞧见她的粉嫩小舌,突然立直起来,装模做样咳了一声,女子满脸天真无邪,眨了眨灵犀眼眸,并不知小王爷的龌龊心思。梁尘见这妮子傻里傻气的,心情大好了起来,没来由想起以前重金买诗文无数,到最后能入他法眼的只有一首不怎么算诗词的好了歌,小王爷十分豪气的让奴才给那穷酸士子送去了一千两银子,后来过去几年,听说那读书人拿着那笔钱财辗转了京城,参加了春闱会试,没成想竟金榜题名,名气盛极一时,是早年间屈指可数不愿与国子监翰林院清谈士子一同辱骂小王爷的知恩图报之人,但也因此在偏僻州县坐了五六年的冷板凳,直到随波逐流参上一本小王爷骄奢荒逸,近两年才被当成候补提拔了上来。

梁尘跟这女子相处起来倒也算的上融洽,一屁股坐在湖边,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闻着少女身上独特的体香,心神也变得平静了下来。梁尘低头抚摸羌笛,两根碧绿竹管并列,金丝铜线缠绕,上开有六个圆润按孔,从音质也听得出来,哪怕历经多年吹奏,也不见半点儿损耗,绝对算得上是品质极佳的珍贵羌笛。梁尘在天机阁久经老阁主熏陶,书法一方面虽不精深,但也算得上登堂入室,再次端详羌笛上宇文在前独孤在后的刀刻狄文,会心一笑,深感不俗,没有立马把笛子还给少女,而是笑意和煦道:“这支笛子,要好好保管,也许有朝一日你摇身一变,就成了南朝王帐扣鲜卑头的牧民公主了,到了那时,千万要念着我的好啊。”

少女脸颊绯红,低着头没有说话,不论扣鲜卑头,还是公主什么的,她可从来都没想过...

梁尘漫不经心地拿她心爱竹笛敲打后背,余光瞥见老实女子稍稍有些幽怨地眼神,忍俊不禁,伸手按住羌笛管口,坏坏一笑。

少女鼓起小腮,泫然欲泣。

梁尘哈哈大笑,轻轻敲了一下她的洁白额头,便把羌笛还了出去,一个后仰,躺在茫茫无际的青绿草原,遥望湛蓝天空,轻声呢喃道:“以后这么清净的日子,恐怕就没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