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8章 养得出野草,养不成大树(1 / 2)

瞧着两人紧闭的嘴。

曾敏笑了笑,“怎么,仿我的画,还冒我的名拿出去卖,敢做不敢当?算了,儿砸?

“诶,妈!”

李乐上前一步,长毛和小平头感觉一座小山侵来,就是一哆嗦,抬起胳膊,往后躲着,“别,别打!”

“呵呵呵,放心,都是文明人,不打人,我打电话,报警。”

“也,别,别,我,我们就是画个画。”

“画画?行啊,回头进去了,有帽子叔叔给你们普法。”

“说,说,我叫吴川,他叫郝大有。”

瞧见李乐掏手机,小平头忙说道。

“哪儿人?”

“黔省,普定。”长毛嘀咕着。

“我,我乌蒙。”小平头接道。

两人像两根绷紧的弦,嘴唇发白,眼神在曾敏和戴瑞霖之间惶惑地游移,不知这审判后面藏着什么。

绝望里刚透出点被专业点评浇灌出的微光,又被这现实的逼仄压得黯淡下去。

曾敏和戴瑞霖对视一眼,“画得出来东西,说明眼睛和手没废。底子还在,就是没人归拢。”

“这笔头功夫是磨出来了,可自己的东西呢?都描别人的画喂狗了?”

目光落在两人沾满颜料星子的旧T恤上,又扫过这间闷热、弥漫着酸臭味的小屋,还有墙角的小桌上,摞着的几箱方便面包装袋,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坚持的代价。

“画这个,”曾敏下巴朝画架上那幅接近完成的芭蕾少女仿作一扬,“这些仿画,你们一天能出几张?”

长毛郝大有喉结滚动,嗫嚅道,“快,快的话,一天半张。要等颜料干透,急了笔触就不像。”

又指了指小平头吴川,“他手稳,勾线准,我铺大色块快。”

吴川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上凝固的颜料块,“快的话,两三天一幅。”

戴瑞霖蹲下身,捻起地上一管挤得变形的白颜料,轻轻一嗅,眉头微皱,“就靠这玩意儿模仿麦克哈丁?”

“一幅,那个姓刘的给你们多少?”

“一百二。”吴川飞快地瞥了一眼李乐,生怕这数字触怒了眼前这位。

“多少?”

“一百二,打的贵点儿,两百四五,再小的,更便宜。”

戴瑞霖叹口气,不知是唏嘘还是嘲讽,“嘿,刘安富那老小子,转手就能标个五六千。这活儿,干了多久了?”

“去年冬天开始的。”

“说说吧,基本功扎实,笔性不差,怎么把自己埋汰到这堆高仿里了?你们是几几届的?滇艺油画专业一年就那么几个人,我怎么没印象?”

“我们不是滇艺的。”

“那就是川美的?我说呢,带着点儿表现主义的味儿。”

“也,也不川美的,我们没上过美院。”

“没上过?”

戴瑞霖脸上现出诧异,“那,考过没有?”

“考过。”

“没考上?”

郝大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堪,像被戳破了最后一层伪装,“!我考了两次川美,一次滇艺,一次粤美,素描拿过考场最高分,色彩也拿过,三次进过小圈.....”

“那怎么.....哦,文化课。”戴瑞霖看向曾敏。

听到这话,郝大有拳头攥得死紧,“文化课,每次都差那十几分!”

“你呢?”曾敏问小平头,“你也是文化课?”

“呃.....”

“吴川他更狠,六次!川美、国美、粤美,一家两回,除了前两次专业没过,后面,素描卷子都被当范本贴过墙。”

“嗯,我英语差,回回十几分。”

“十几?”李乐嘬了嘬牙花子,“你就是拿脚踩,也能弄个三四十分吧?没想过挽救一下么?报个补习班?”

“想过,可,没钱,前几次家里还能供,可后来,供不动了,我们俩,都是农村出来的。辅导,都是自己看书或者,碰运气。”

“没钱?那你们画画哪来的钱?”

郝大有说道,“就在画室打下手,教小孩画个苹果梨子,或者去印染厂描点花样子,糊口。”

吴川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把那点话咽了回去。

六次、四次。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这数字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窗外远处传来的、不成调的吉他扫弦声和隐约的叫卖声。

“所以,后来,就干了这个?”

吴川点点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去年,老刘找上门,说这活,比代课来钱快,还不耽误自己练手。就是画着画着,有时候觉得自己手都脏了。”

曾敏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走到窗边,用指尖撩开那脏污布帘的一角,望了一眼楼下混乱嘈杂的麻园街景,扭曲的电线杆,蜘蛛网一样的电线,破烂坑洼的路面,奔跑的野狗,油腻的摊位,违章房的屋顶晾晒的花床单在热风里招摇。

这光怪陆离的艺术贫民窟,就是这两个年轻人挣扎着供养梦想的土壤。

转过身,走到小平头刚才未完成的仿作前,拿起笔,在脏兮兮的调色盘上勾勒几下,精准地点在芭蕾舞裙摆边缘一抹极淡的钴蓝冷光上,“这里,原作用的是群青加一点点玫瑰红调出的灰,冷中透暖,像早春湖面反光。你用酞青蓝加白,省事,但薄了,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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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抹了几笔,又把笔递给吴川,“自己看看。”

吴川接过笔,看了眼画,一愣,眼中闪出恍然,郝大有也瞧向画。

曾敏把草帽在手里随意地转了个圈,看向两个年轻人脸上,那眼神不再是审视画作时的锐利,反而带上了点,近乎是长辈看自家不争气又倔强小辈的复杂意味。

“麻园这地方,养得出野草,养不成大树。”

“野路子画到死,也就是个画匠。想当画画的,根子得扎在土里,苗子得朝着光长。你们这点子野劲儿,野得不对地方。”

目光在长毛那布满血丝却依旧倔强的眼睛和小平头紧抿的嘴唇上停留片刻,像是在做最后的掂量。

然后,曾敏抛出了一句话,“滇艺、川艺考不上,换个地方考,去燕京,试试央美,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