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出城上坟(1 / 1)

祭祀先祖的历史由来已久,春秋二祭;春祭即是在清明,秋祭则在重阳。南北风俗各异,北狄早些年并没有清明节前夕上墓祭扫的例规,不过春秋一战之后,随着各国遗民迁移涌入,国人习俗已跟汉人衣冠的大秦,南楚两大王朝相差无几,长此以往,清明节上升到取代寒食节的地位,并融汇了寒食节的禁火、冷食等习俗内容,虽说离清明还有段时日,但在北狄编纂的大年历中,当下已经到了祭扫的时节,国境内不少迁移过来的中原南方遗民,有去恶字而呼为美的风俗习惯,有意避开“坟墓”二字,婉称为“拜山”,更显古雅,“山”字的古义之一,便作“坟茔”解,家中男子不管老幼携带祭品果品纸钱拜山,烧纸钱,为旧坟添上新土,烧完黄纸过后,让晚辈稚童叩头行礼,祈求福荫,便可返回。拜山多取在正午之前,只不过襄林城今天清晨,大雨瓢泼如无数银针,坟头大多都在二十里开外的城郊,许多百姓被此劝退,纷纷惋惜道改日再去罢。

滂沱雨幕中,城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董文炳二十三骑大张旗鼓地出城显得十分刺目,马蹄重重踏在城牧府直街,声势骇人,数以千计的青石板看起来古老而庄重,被雨水冲刷之后,愈发有种凄凄的凉意。有些起早的百姓,听着好似雷鸣的阵阵铁骑声响,联系这名荡虏将军就任城牧以来杀人如麻的血腥事迹,心里又悄悄多了些对他的敬畏。

偌大的韩府坐落于襄林城寸土寸金的主城道,家主韩景明虽然不如当地士族地位尊崇,但却是城中屈指可数的富豪,眼光极为独到,二十多年前,以一笔不菲银子从当地一位家道中落的士族手里买下这块地盖了府邸,时移事变,不说其它,光是地价,都已翻了十几番,这里与城牧府相隔不远,恰好可以看到二十三骑彪悍出城,为首的城牧大人身披不合官制的森森铁甲,坐骑是一匹哪怕在北狄军中都极为罕见的纯种大宛驹,与陈阎的战马类似,英武非凡,气势慑人,让将门子弟垂涎三尺,让升斗小民望而生畏。

彪炳壮硕的董文炳一马当先,率领二十三骑驰骋出城,不一会儿,马蹄声逐渐消散。与此同时,韩府大门的高墙屋檐下,蹲着一个佩剑年轻人,他抬头瞥了眼远去的众多铁骑,没有作声,继续埋头烧黄纸,一名身段较小的妩媚丫鬟替他撑着伞,见公子哥儿好不容易烧完几捧杏黄纸钱,低声念了句,“清明天暗纷纷雨,异乡烧纸祭忠魂。”把剩下一捧未拆封的黄纸放入怀里之后,缓缓站起身。心思伶俐的春萱把手中缎面伞朝他微微倾斜,小声说道:“梁公子,祭奠先人的黄纸放在怀里不吉利,奴婢帮您收着吧?”

梁尘微微侧目,见她头发湿漉漉,伸手把缎面伞骨往可人儿那边推了推,望向一众铁骑离去的方向,笑而不语,轻轻摇了摇头。小丫鬟春心萌动,小心翼翼地又把伞骨倾斜了回去,小王爷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又好气又好笑,接过伞立在两人头顶,摸了摸她芳香沁人的小脑袋,笑着说道:“先送你回府,明日我就该走了,下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过来,趁着今天再去逛一逛襄林城,外边儿雨大,你个姑娘家就不要跟着了,如果回来的时候,老孙家的糕点铺开门,我就顺路带些你爱吃的杏花糕。”

丫鬟春萱小脸俏红,眨了眨一双清澈眸子,嗓音娇嫩道:“公子径直去逛街便是,不用管春萱,奴婢跑两步就到啦。”

梁尘伸手捏了捏她的琼鼻,微笑道:“我又不是那老天爷,半点儿不懂得怜香惜玉,放你一个人淋雨跑回去,心都要疼死咯。”

这一刻,小姑娘眼神迷离,绯红面颊犹如绽放的扶桑花,整颗心肝都颤了颤,情窦初开的她,望向眼前笑容醉人的公子,一时竟痴住了,茫然不知所措。此时此景就像在告诉自己,春天原来真的到了。

梁尘笑着将春萱送入韩府,等把她送到庭院门前才转身离去,小姑娘并没有立马进屋,而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向男子修长的背影,他临走前,好似料定了自己会呆在原地,回头笑了笑,然后径直离去,中途顿了顿身形,似乎透过伞沿看了眼如大片泼墨挥洒染就的灰蒙天空。

梁尘撑伞缓缓走在主城道上,长靴袍脚早已被浸透,出了城之后朝西南方向行进。大雨滂沱,天色昏暗如夜,黄豆粒大的雨珠当空洒下,溅起水洼中的黄泥,小王爷走了约莫有两柱香的功夫,确认没有人再来扫墓,吐出一口雾气,仔细揭下生根面皮,从怀里取出此行仅剩的那张老者面皮换上,啪一声收伞,任由密密麻麻的雨珠砸在身上,沿着土路朝前狂奔,溅起泥泞水花无数。

城牧董文炳来到孤零零的一处衣冠冢,墓冢主人的尸首被遗留在了北狄关外,他曾是这名城牧大人手底下最为得力的偏将,在战场上舍身替董文炳挡了一刀才命丧黄泉,否则今天襄林城城牧的这个位子,该是他来坐。还记得那场二十年来极少出现的关外大型战事,龙骧军领头的人是那名幽州名将奎木狼寇凖。五千对五千,骑兵对步兵,场面不出意料一边倒,锋锐无比的龙骧战刀削甲如泥,把挡在自己前边的偏将后背整个划开,鲜血暴溅!如若不是援军及时赶到,恐怕五千人全部都要交代在这儿。

二十多名嫡系亲兵动作如出一辙,整齐翻身下马,面容肃穆的站在远处,其中两位校尉取下银白马鞍挂着的行囊,一人拿出好几瓶北狄军中最粗劣的烧酒,另一人拿出油纸包裹的大捆纸钱,连同火折子一齐递给将军,撑开大伞,遮风挡雨。

董文炳挥手屏退其中一人,留下较为年轻的那名校尉,拿过他手中的伞,缓缓说道:“今天是你哥的祭日,理应由你先来烧纸。”

刚被提拔上来的年轻校尉顿时红了眼睛,他知道将军向来说一不二,蹲下身子照做。

杏黄纸钱在他手中熊熊燃烧。

雨下得更大了。